走下你的推論階梯
蔣勳認為「孔子的哲學,常常是一種結論式的原則」,例如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聽了之後不用想太多,照著做就可以了,而希臘哲學則注重推論的過程,以不同角度切入一件事並加以討論,例如柏拉圖在《饗宴篇》以不同的身份討論「愛」(p.200),又如德國哲學家黑格爾(Georg W. F. Hegel)提出的「正反合」辯證法(p.196)。莊子的哲學也有較多思辨的可能(p.211),例如莊子會想:到底是在爛泥巴裡爬的烏龜比較快樂,還是被宰殺後供奉在黃金盒子裡的烏龜比較快樂?(p.223)產生結論不是不好,給孩子結論也不見得不好(p.211),但太快出現的結論、沒有思辨過程的結論,就沒有意義,反而是思維最大的敵人(p.202)。
我們習慣直接給結論,也喜歡直接問別人的結論,表現在過去的教育上,就是把結論當成飼料,不斷地填給台下的學生,學生也習慣了問題都有標準答案,考試題型以是非、選擇為主,老師批改容易,學生也喜歡。久而久之,單向式的教學方法(不只在學校)造就了不會問問題的學生、不喜歡學生問問題的老師。就像是一直替孩子決定未來的家長,其實都是在剝奪孩子練習思考、做決策的機會。大學時,一位教主科的老師曾經對我們說過,大學四年最重要的是學會問問題,我到現在一直都在努力著。
BBS 上曾經流傳過一篇由何淑真所寫的文章,提到法國的高中畢業會考(baccalaureat),題目就類似「能否說所有的權力都伴隨以暴力?」、「什麼是公眾輿論能承受的真理?」、「我們對現實的認識是否受科學知識的侷限?」在我考大學之前,好像從來沒有任何考卷上曾經出現過這樣的問題。我不知道現在國中高中的歷史、地理課會不會比較有趣,考試是不是「背多分」,會不會出現「如果三藩戰勝康熙,對當時及現代會有何影響」這樣的題目。
人際溝通可能是速度最快的系統,許多人缺乏耐心,往往在對方話沒講完之前就急著說「我知道你要說什麼」,但張忠謀說他估計過,對他說「我知道你要說什麼」的人,有 85% 都會錯意。我們會以自身的經驗、觀察與知識去推斷別人的意思,產生結論,而這過程很快,快到我們常常沒有知覺到, Chris Argyris 以推論階梯來比喻這現象。避免誤會、增進溝通效果的方法,就是走下推論階梯,放慢速度,不要太快下結論,盡量去察覺自己思考的過程,和自己用來評斷別人的價值觀。
蔣勳提到飆車族的例子,就是走下推論階梯的示範。師長父母都告訴學生孩子「飆車的孩子都是壞孩子」(評判),如果小孩只是單純地接受「不要學他」的結論,那麼這孩子不會有思維。蔣勳帶著大學生到大度路去採訪飆車的人,跟他們對話,大學生發現,在自己向父母要錢繳學費的時候,這些「壞孩子」早已經濟獨立,還用存了好幾個月的薪水來買摩托車(p.209-210)。如果我們和不同族群的人劃清界線,不願溝通,那思維也就無從發生了(p.213)。當兩個極端互相接觸,產生了中間的灰色地帶,才有思辨的空間。所以「放下成見才能進行思辨」(p.221),成見包括我們的知識(p.222)和好惡。
解嚴後的台灣
蔣勳認為解嚴後的台灣,雖有對立,卻沒有產生思辨。因為每個人「都想把自己的聲音變成唯一的聲音(p.218),我們的對立只是為了打敗對方(p.217)」,以為獲勝之後會有一致的「結論」。如果他人的「結論」和自己不同,我們就把他歸類為敵人,扣上一頂大帽子,這和解嚴前的台灣、文革時的中國有什麼不一樣?如果一個社會只有一種聲音,這是很危險的事,這樣的社會是有問題的(p.218),和諧(harmony)的意思是各種聲音融合在一起,並非只有一種聲音(p.217)。台灣剛選完立委,回頭看看造勢晚會,不分黨派,大部分的候選人總是問「好不好」、「對不對」,難道就只能二分,只能選好或不好、對或不對嗎?有沒有第三種可能,思辨後落在兩個極端之間的可能?在政治上、形式上,台灣解嚴了,但政治人物依然在壓抑民眾的思維,而政治人物與民眾可能都還沒有自覺。不同聲音就不能溝通的社會,還算是民主社會嗎?
思維的起點,思維的孤獨,與思維孤獨所引起的
蔣勳說「哲學的起點是懷疑」(p.215),我覺得可以把範圍放寬一些,不同、轉變和懷疑是思維的開始,有不同的人、不同的想法意見、(流行)文化的轉變、在不疑處有疑,我們才會有思考的可能。「哲學是面對現象的思考……如果你只是讀別人講過的東西,本身沒有思辨,只是繼承或模仿別人的想法,就不能稱之為哲學。(p.215)」這一期( 2008 年 3 月)的 ICB 也剛好提到《心靈捕手》這部電影,雜誌裡摘錄了 Clark 和 Will 在酒吧裡的對話片段,就是剽竊與原創的對話,相當有意思。
蔣勳認為思維孤獨是六種孤獨裡最大的一個,簡單說來,是因為思考者必須抵抗社會上絕大多數人對某件事視作「理所當然」而形成的暴力,這無疑也是一種革命,「他可能是傷風敗俗,他可能眾所矚目,也可能是眾矢之的。(p.222)他必須要先能夠忍受,他所發出來的語言,可能是別人聽不懂的、無法接受的,甚至是別人立刻要去指責的。(p.216)」他怎麼能不孤獨?
如果是思維孤獨引起語言孤獨、暴力孤獨和革命孤獨,而清晰的思維又來自於(情慾)孤獨地與自己對話,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要抽出點時間,好好地跟自己相處?
其實從上一篇心得開始,我也一直在想,寫了這些文字,裡頭又有多少是我的思維?
卷一 情慾孤獨 - 沒有與自己獨處的經驗,不會懂得和別人相處
卷二 語言孤獨 - 每個人都在說,卻沒有人在聽
卷三 革命孤獨 - 革命是一種青春儀式
卷四 暴力孤獨 - 暴力,絕對不只是動拳頭的問題
卷六 倫理孤獨 - 我們可以對抗恨,很難去對抗愛
看了這一系列的孤獨六講心得,對蔣勳更折服了。您的心得非常的寶貴。
ReplyDelete謝謝您,是蔣勳寫得好、想得好,我只是拿他的心得來檢視自己而已 :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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